【叶乐】冬夜长

 架空,只借了一点历史背景设定,其他全是虚构瞎扯,如有不适请及时停止阅读。

雷且OOC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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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佳乐再见到叶修的时候已经是冬天。其时陶轩正满世界派发通缉文书,说叶秋为躲避军事法庭的审判畏罪潜逃,要投到日本人那儿去当汉奸,布告都贴到他栖身的后方小县城来了。

张佳乐知道叶修离了陶轩那里不一定是坏事,甚至接到消息时还松了口气——能被安个潜逃通敌的罪名,至少说明人还是囫囵个儿的没缺胳膊少腿。

可转头又有些担忧。

战争刚打响的时候,国内还在内战,百业凋零。日本人从北边攻入,战线一路撕下来,几乎没遇到什么有效抵抗,在大陆上耀武扬威了好几个月。直到过了大江才遭遇到战线过长军需跟不上的第一次挫败,被原先从北边调过来的嘉世迎头痛击。此战几乎是当时民心颓败,百姓望风而逃、国内外普遍持悲观立场的时局下的一针强心剂。恰逢政府跟南边新党终于停战,达成统一联盟,两边的报纸立刻抓住这一次前所未有的胜利大肆宣传,把这一战中央军方的司令叶秋打造成为了滑铁卢的威灵顿般的形象。

战局从那之后转入漫长的相持阶段,越来越多中央军、新党甚至地方军阀出身的年轻将领开始涌现,张佳乐也是其中之一。各阵营的报纸在宣传渲染时都愈加奔放,但叶秋彪炳军功和声望却一直无人盖过。

而此时统率着嘉世无往不利的斗神突然反戈,还成了汉奸。张佳乐能想得到百姓和军中下层士兵的震惊和愤恨。

怕是恨不能啖其肉挫其骨。

张佳乐甚至梦见了叶修带着铐子游行的景象,街边的民众激动地朝他扔烂番茄和臭鸡蛋,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人挥舞着大刀,往叶修头上砍去,顿时血溅六尺,愤怒的人群一涌而上,将叶修割肉剔骨,等人潮散去,血流一地,只剩张佳乐一人对着空落落的天地嚎啕大哭。

张佳乐从梦中惊醒,后脊一片冷汗。

靠,这么爱作死的人,老子怎么可能给他哭丧。

 

是日晚间,张佳乐吃了饭靠在榻上休息,忽而外间屋吹进一阵北风,刮得窗棱上糊得纸呼哧作响。这动静仅维持了一小会儿,窗子很快被关上,室内恢复寂静,几上的烛火摇曳几下平静下来,只榻边多站了一个男人。

那人伸手拿掉张佳乐脸上盖着的报纸,坐在旁边一把铺着旧得看不真颜色弹墨褥子的四角官帽椅上,翘上腿悠哉读了起来。

这宅子是前朝一位大员在老家的私宅,后来辗转作过战时指挥所、战区医院,现在战线东移,又改作高级旅馆。屋里没什么装饰,陈设也不剩多少,桌椅床榻却颇讲究。

“有正门不走非要爬窗,陶轩说你‘獐眉鼠目,歪头斜脑,貌似忠良,实非善类’,果然不错。”

这话是写在通缉布告上贴满了中央政府辖区的。说来好笑,叶秋虽然被抬上了神坛,却一直深居简出,从不接受任何报社记者的采访,也不参加什么庆典仪式,自临城一战成名以来有七八载,却连张像样点的照片都没留下。

于是那布告上只能勉强画着幅眉目模糊的肖像,再配上些同样抽象的文字,聊胜于无。

但陶轩也并非真心要把叶秋抓回去,大张旗鼓的通缉也不过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折辱他罢了。

叶修听了这嘲讽也不在意,嘿嘿一笑,少见地没同他争嘴。

张佳乐大为惊讶,抽掉报纸捏着他下巴仔细瞧了几眼,好像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叶修。

“哟,这么猴急的。来,哥先亲一个。”

张佳乐翻个白眼,从榻上下来,走出去察看了外间,仔细关好了门。回来又盘腿坐着,盯着叶修的脸一劲儿看。

“还想上前线?”叶修看他上蹦下跳的,想是伤势早无大碍,“不过百花这会儿可在后方练兵呢,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往东边调,你要回去也如不了愿。”

张佳乐听他说起这个,叹了口气。

“我知道,可是我不明白。”张佳乐脸长得俊,原来在行伍中是极活泼的一个人,即使整日血光里来去,脸上也少见颓唐之色。现在这屋里闷久了却愁云惨雾的。今日见了叶修脸色活泛起来,此时想到糟心事又皱了眉。

“自去年你领着嘉世在乾州那一役之后,战线逐渐往东北面推回去,国际局势也渐渐明朗。报纸上天天说的胜利曙光在即,虽然是宣传用语,倒也不算很错。可日本人眼下还并没有要撤退的迹象,东南亚的情况也不乐观,大陆的主战场一时半会儿更不可能平息。百花这两年……是不如以前了些,但怎么说也不至于放到后方养老去。”

叶修看他神色极认真,拿手捋了捋张佳乐睡歪的额发,轻声说:“你不用自责什么,即使你在,百花也不会被摆到正面一线上去。”

百花原先同嘉世霸图一样,是中央军里极强劲的一支,资历也老,一向极受重视。后来因先后有两位主帅负伤隐退,群龙无首青黄不接,战绩上也不似往日彪悍,甚至惹来闲人非议。张佳乐深以为疚。

“戊寅年政府跟新党签的只是停战协议,调回滇省,恰是军部为长远计,重用你们百花。”

“可最近的风声不是都说要划江分治吗?冯主席上月还说明年就政治协商呢,还是要打?”张佳乐眉心蹙得更深。

百姓苦战久矣,还在军校时张佳乐就极厌烦连年内战兵戈不止,时常跟孙哲平抱怨学无所用。若不是他毕业时抗战已经打响亟需年轻战力,张佳乐可能早就远下南洋跟着父亲行商跑船了。

叶修似是极疲倦,说了没几句正经话身子往后一仰,整个人陷在椅子里。手在身上抠抠索索半天,终于摸出个旧手帕卷起的小包袱,从里面抽出一根高级纸烟来点上。一口吸掉半支,又慢慢吐出烟圈——他从嘉世出走得匆忙,衣物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,只顺手从办公室捎带了两包进口卷烟,一路上抽得极为俭省。

张佳乐看他一身风尘仆仆,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。挪了挪地方给他让出大半张榻,让叶修勉强能躺下,头靠在软枕上休息。

叶修一副大爷样四仰八叉地躺下,手一伸勾着张佳乐脖子往下带。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榻上,张佳乐嫌他身上都是风沙尘土,侧身缩在里面,撑着头看他。

叶修又抽了两口,捻灭烟头,满足地舔舔唇,回味一下才说:“眼巴前儿这局面你也看得到,等再打个一两年把日本人赶走了,大江以北,再加上整个西南,全都会在中央政府治下。新党这几年在南边逐渐做大,盘踞颇深,不出意外中央军短时间内也拿不过来。其他几个小军阀和外国人手里的租界,站队也好中立也好,都翻不出什么水花来。

“老冯是说过要走政治协商,可他又不掌军权,何况即使是政府内部都是各派系盘根错节的,哪里就能是他说了算。你也看得见,军部高层这么多年对于新党,面子上是勉强当友军对待,本质的态度何曾变过,怎么可能容人于卧榻之侧。

“再说另一边,新党占着南方几省,地盘虽然不大,却是全国最为富庶先进之地。以此为据往远看有光武起事,近了有太平天国,你看那喻文州肖时钦,可像是安分省事的?况且之前内战打了那么多年,新党被几次重挫,十几万条人命怎么可能说放就放下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再来一次内战,是无可避免的了……”张佳乐听他说了这许多,突然想起什么,“陶轩说你通敌,是怎么回事?”

张佳乐当然不信叶秋要投日本人,只是眼下局势不明朗,对于中央军来说,新党、地方军阀甚至其他盟国在国内的势力,是敌是友都未可知。

“他也不算全说错,沐橙确实来找过我。”叶修说了一大段话,累着了似的,半阖上眼假寐。

苏沐橙几年前从学校一毕业,就跟许多同学一块南下投了新党。

“她还是放不下他哥哥的事吗。”张佳乐说出口又觉得没什么意思。苏沐秋当年身死战场,看着是为国捐躯举国上下追思哀荣,可实际上苏部是为谁的错误决策顶了雷,背后是怎样的暗潮汹涌势力交锋,他们看在眼里,却无处申辩。

苏沐橙因此对中央军怀恨,叶修因此和陶轩之间埋下嫌隙,可逝去的人,无论如何追不回来了。那时他们都年轻,空提七尺之躯愤愤许国,等触到了现实坚硬冰冷的内核才发觉热血沸腾的无可奈何。

可即使这样,也不改一腔孤勇,义无反顾。转眼间,已戎马数载,满脸风尘。

 

房间里静静的,点着的火盆烧得正旺,时不时噼啪迸出火星。张佳乐躺下来,挨在叶修身边。

叶修睁着眼,案几上烛火映在他眼睛里,亮亮的,衬得脸上倦色似乎也减了些。张佳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深夜,叶修——当时张佳乐还叫他叶秋——也是这样靠在他身边,也是一样的疲惫和坚定。

 

那时他们还只是普通战友,为同一片热土各自坚守着。

张佳乐带着炮兵团守一个高地,敌数倍于他,境况日愈艰难。嘉世在附近恰好有一个师路过,叶秋先行带着一队骑兵赶来驰援,大部队却被阻在路上。四面被围,弹药逐渐不支,他们硬是坚持了四天四夜,打退了一波又一波冲锋。一个整团到后来只能凑巴出半个营的有生战力。

是夜在战壕里,他们靠着掩体休息,身边躺着睡熟过去的士兵和战友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。

夜很静,对面的日军营地悄无声息,似乎酝酿着下一波更猛烈的冲击。他们心里都清楚,如果天亮之前,吴雪峰还不能突围来援,斗神和联盟最富盛名的炮兵指挥恐怕就要殉国于此。

“张佳乐,醒醒。” 张佳乐白天中了枪伤,没伤及要害,但条件所限只做了最简陋的包扎,到了晚上发起高热来。叶秋时不时摇晃他两下,不让他睡着。

张佳乐被他摇得头更晕了,想踢他两脚,又牵动伤处,痛得龇牙咧嘴,反倒清醒了。

“别睡,哥给你唱首歌。”

叶秋咳两声,作势真的要唱,张佳乐倒新奇起来。

 

叶秋是在美国读完军校回来的,比他早两年投军,在张佳乐上学时客串过教员。叶秋讲课风格极为随意,学生知道他留过洋,常让他讲讲大洋那边的风土,美酒和女人,叶秋也不拿样子,让聊什么就聊什么。

张佳乐他们那届毕业授衔的时候,一堆学生仗着跟叶秋平日关系不差,起哄让他给唱两首英文情歌。叶秋却怎么都不肯,还把闹得最厉害的学生拎出来揍了一顿。

他说:这里是培养军人的地方,从进来到离开,每一天,你们都得记得,你们是为了什么。

那时日本人已经占了旧都,一路打到渤东,而中央军的主力还在南边围剿新党。城里罢课罢市,爱国学生每日上街游行,有时堵到军校门口,打起横幅痛骂他们群狼环伺,还昏如猪狗。

 

所以叶秋说要唱歌,张佳乐还真有几分想听。

叶秋唱了,却不是什么英文歌,倒像是首民间小调。

他们被围了几日,能吃的差不多都吃完了,有干净水也先紧着伤员。叶秋倒很是发扬了体恤下士与兵共苦的风格,两日来滴水未进。此时唱起歌来声音嘶哑不堪。张佳乐本来就发着烧,头脑昏沉,连他唱的什么歌词都分辨不出,只觉得难听得不能入耳,忍了一小段就让他别唱了。

叶秋笑笑,说这是小时候听他妈妈唱过的,每次想起这歌声都觉得心里安定,像是有了依靠一般。

张佳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礼,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家乡父母来,也不再说话。

他们依靠着彼此,静默地融进这深沉的夜里。

 

就像现在这样。

“你想回去,不如去齐省。霸图是军部嫡系,老韩又是那样为人,还有张新杰这个镇山太岁,怎么闹也难波及到你。有老林这个先例在,你要调动应该也不难。”

叶修半晌没说话,张佳乐几乎以为他睡着了。突然又听他开口,却是在为自己想后着,心里一时有点恍惚。

叶修见他不回话,拿手去掐他脸。

张佳乐嫌弃地拨开,“我去霸图,你又上哪儿去?”

叶修又拿出一根烟,搁鼻尖上闻了闻,也不点着,就拿手夹着把玩。

“前阵子叶秋给我捎了个信,说让我战事结束之后去南港,他在那边安顿的很好。”

叶修很少提他家里的事情,即使是张佳乐也只知道几件细枝末节的小事情,比如他祖籍盛州但生在旧都,比如他家人早就移居海外,养过条狗叫小点儿,比如叶秋其实是他双胞胎弟弟的名字。

张佳乐一直猜他家是旧共和时期在京里做官的,后来因为时局变换所以远走他国。

“你要走?”

“这仗还没打完呢,我能去哪儿。”

“那你是答应了苏沐橙?”

叶修没答话,又闻了闻那烟,像是舍不得抽似的重新塞回小包裹里。又开始扯闲篇,“这片儿还真萧条,我路过好几个县城,连个戏园子都没瞅见,像样点的纸烟也买不着。你在这儿呆了半年也不嫌闷得慌。”

怎么会不闷呢,刚趟进医院的时候每天幻听,老觉得窗外边有迫击炮轰隆隆炸开,恨不得立刻回到战场上去。可是待久了又开始觉得想逃避,那种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的无力感太沉重,害怕自己承担不起了。

“乐,来给哥唱个曲。”叶修看他情绪不高又开始逗他,张佳乐翻过身去背对着他。“不唱?那哥给你唱一个。”

他还真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,正是那夜里张佳乐迷迷糊糊听过的那首。

 

乡月若有双

照我八旗好儿郎

落红恨随流水

旅人偏梦故乡

……

渔阳鼓儿响

反了那革命党

雨摧风拆满作

何处能寄断肠

……

 [注1]


歌词简单,但立意和情感都足够鲜明。张佳乐听在耳里,心内大震,初时有感于叶修对他吐露秘辛,而后忽然想起那个快要绝望的夜晚,西天挂着一轮昏黄不明的月亮,叶秋就这么赤裸地把最脆弱致命的软肋送到自己眼前。

他一直以为,他俩人之间,叶修虽然从一开始就老喜欢撩他,但最先动心、最先开口的都是自己。他未曾挂怀,也不曾疑过叶修,只是有时想起来,会有点明珠暗投的愤愤。

此刻他才知道,原来很早之前,叶修就用这样委婉又大胆的方式对他表达过沉重而缱绻的感情——在他们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那一刻。

张佳乐心里有些激动,坐起身来抓住叶修的手,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。

叶修感觉莫名,“我知道我唱歌很好听,但你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。”伸手捞他脑袋,“你这耳朵是不是被炸坏了。”

张佳乐不理他,沉吟半天只说了一句,“你小心。”

叶修参军时内战正酣,但嘉世一直驻在直隶,从未跟新党正面相抗。他若是真的往苏沐橙那儿去了,倒没有被新党清算旧仇的顾虑。只是现在伪满还在东北大开门庭,他这前清世族的家世出身,无论在哪个阵营,都是不能见容的异己。

叶修翻手回握住他,笑容笃定。

 

转眼春三月。

霸图战时司令部,宋奇英推门进来,喊了声报告,呈给张新杰一份报纸和几张文件。张新杰细细看过,把文件递给韩文清,又把报纸推到张佳乐面前。

张佳乐翻开,林敬言凑过来跟他一起看。这是家新党开的报纸,第一版头条正是叶修的兴欣军克敌制胜,将战线推回大河北面的捷报。

“这家伙,还真是在哪儿都挺能折腾的。”林敬言啧啧称叹。

“不过以后想再碰到,恐怕没那么容易啊……”张佳乐喃喃自语着,眼看着胜利在望,他却不由悲欣交集起来。

当年仲夏,日本天皇在降书上签字。转年内战打响,百姓刚过两天太平日子又再度卷入战火当中,又加上物资匮乏物价飞涨,乡下还好些,城里半数家庭几乎难以维持生计,怨声不迭民愤高涨。但凡有些家底门路的,都各自找船往外去寻出路。

南港码头这一个月以来极为忙碌,整日码头外面都排着一溜船只等靠岸,卸货的工人和拉人住宿的掮客忙得脚不沾地。

一个男人带着帽子衣着考究,举着望远镜站在离栈桥不远处,仔细看着从船上下来的挤挤挨挨的人头。突然好像发现什么了似的,兀自一笑,往前迎了几步。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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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注1]:这首歌叫《照花台》,是一个话剧的配乐,有特定剧情和人物角度设定,所以表达的意思比较不主流。这里词没有摘抄完整。

然后其实是因为突然想起来叶赫那拉氏后人有些改姓叶的。所以码了这个。如果被雷到了也请不要打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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